紫冰-逃跑

队里的王牌过生日,不免是要热闹一番。

冰室被挤在包厢角落,确切的说是紫原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扭动了一下——企图变换个稍微舒服那么点的姿势——存在感就被揪了出来。
“室仔你踢到我啦——”
“哎呀冰室你也来…”
“…前辈肯定有……”
“…讲一下阿鲁!”
中国留学生还举着话筒在嘴边,伴着声“阿鲁”余音未尽音响却发出尖锐刺耳的电声与正在播放的苦情歌一同扎进人们耳膜里,罪魁祸首不免被一顿暴打,甚至紫原都吼着“碾爆你啊伟仔”把半个珍贵的蛋糕甩到他脸上。
虽然被噪音吵到,但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被转移让冰室稍稍舒心了点。


一群正值年少的国中男生凑在一起能说些什么?无非篮球游戏女孩子。平日里打惯了篮球,方才玩爽了游戏,现在KTV包厢里不知谁点了几首苦情歌聊天话题便朝恋爱感情的方向展开了去。说起心仪的女生一群热血男孩面上熠熠生辉身上手舞足蹈,冰室赶紧趁乱缩在角落默默的嘬起果汁。
你说为什么?
说实话冰室辰也从小就对自己的魅力值一清二楚并运用自如。他知道唇边笑成哪种程度的弧可以让对街那个总在傍晚的窗口偷瞄自己的女孩脸红,他清楚怎样挑起眼角 可以让搭在自己肩上的队友不好意思得转过头去,他明白怎样板起脸的微微欠身可以让年近中年桌上放着昂贵手包的班主任满眼溺爱地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尽管比起这种技能冰室宁愿要更多的篮球天赋,但说一点沾沾自喜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某种程度上对于暧昧关系的保持冰室可以说是乐在其中,多好玩呀何乐不为?那种心态一直持续到这一年春天。


“啊——?室仔——”巨型美味棒控拖着长调把冰室的思绪从回忆里剥离出来,“听到了吗?”
“嗯?”还沾着蛋糕碎屑的手指在近眼前上下晃了晃,胸口里就像被挠了一爪子得痒,禁不住产生伸手上去把手指扣入那几个温热的指缝中去的冲动。
“我说,想听室仔讲——”
“敦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我没什么可讲的啊。”冰室边说着才注意到,不只是紫原,再往那边看去刘伟福井还有几个一年生小鬼都像看见肉的饿狼——甚至眼睛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幽光——绷紧一脸狂热望过来,真是的怎么又被盯上,刚才的存在感抹消计划全部破灭。有时候黑子哲也的技能也非常好呐,冰室不禁这样想。

“你们干什么?我真没……”
“不可能冰室肯定有阿鲁!”天知道为什么刘伟还拿着麦克风,听着自己名字以这种形式从音响里嚎出来冰室太阳穴里面就突突开始跳,甚至有点疼的趋向,“明明刚开学还有个女朋友我听到打电话的!”
“哎?!”
“冰室前辈太狡猾!”
“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啊说说呗!”
太阳穴真的疼了起来……总有一天要整死刘伟这小子。
“室仔——”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去,紫原也眨巴着眼睛凑上前来撒娇。
自知是躲不过了,冰室只好挑了个最能撇清的说法来圆场,“只是美国的同学来着…”
“诶?!”众人齐声发出惊呼夹杂各种意义上的复杂意思,接着又七嘴八舌起来。却见刘伟又举起话筒——
“你不是打电话跟人家分手吗怎么能只是同学阿鲁……”
“哎?!!!”惊呼声高了一个等级,连紫原都一脸幼儿园小朋友找老师要饼干的神色嘟起嘴瞅着自己。
要是自己有具现化的能力刘伟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冰室将恼火忍成一个咬下嘴唇的动作,然后扯起皮做起微笑的表情,确实有点…不爽。
“好吧。”
紫原在一旁眯起眼睛,冰室知道他是留意的。

于是最终,他讲了与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孩交往不久后就来到日本,分隔两地性格不合最终分手的普通故事。
当然是在说谎。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与那个几乎不记得名字的美国女孩到底交往了几天,为什么分手。唯独不想被敦知晓。


说实在的冰室辰也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三月阳春,不是因为入学第一天,更不可能因为分手。在此之前即使他万花丛中过也从未感受过对一个人的会产生无措感,那种无措感的起始点醒目明确并(竟然)与自己相伴至今。他觉得这可能是一见钟情但心中那个沾沾自喜的地方并不愿承认,还认为自己蠢,而在那个家伙第一次开口叫自己室仔的一刻缴枪投降。
原因不明的一击即倒。

后来两人刻意不刻意的关系越来越亲近,紫原也越来越粘自己,粘的过了头。
在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喜欢自己的女生围住,被喜欢那些女生的奇怪男生围住,甚至被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围住的时候,冰室都肯定自己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很少有他不能应对自如的东西——除了紫原敦。
对同性心动并发觉对方对自己也产生感情时是无措且复杂的。他无法抑止自己丑恶的嫉妒心与利己心,也无法掩藏亲密的惶惶不安,这种挥散不去的蒸腾感让他产生身处笼屉的错觉,逐渐剧烈的情感波动终于不安分的啃啮心脏,好像有什么蠕动着破茧而出。
无措。
仿佛从前那些歪门邪道的暧昧技巧全然丧失,抑或说冰室不想用在真正心动的人身上更为准确。
不愿表达,却又不愿离开。


冰室在编完彻头彻尾普通的恋爱故事后扫视一圈,几个一年生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声感叹,冈村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居然),刘伟和福井兴奋地打算在电脑上搜出一首应景的情歌,紫原伸长了胳膊够新一盒巧克力,侧对着冰室刘海垂下去在脸上投下阴影让他无法捕捉任何表情。
“去卫生间一趟。”冰室从沙发中挤出来。

走廊上混杂着各个包厢传出来的歌声,洗手间却意外的静。自来水的冰凉从指缝中溜过,与皮肤产生过分平滑的贴合摩擦,再如某种转瞬即逝无法捕捉的欲望滑过。
冰室盯着镜子里映出的人,黑色的碎发与套头衫越发衬得面色苍白,眉峰也一副抹不平的状态紧蹙着,眼里藏的是连自己也看不明白的波澜。你在想什么啊,冰室扪自烦躁地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看镜子里嫌长的刘海湿成一缕一缕的粘在额头,再淋淋嗒嗒顺着侧颊滴在锁骨进而没进领口里去,痒丝丝的。烦死了,没用的家伙,无来由的自我厌恶泛着酸气袭上心头,他又泼一把水在镜子上,眼看着伴随了自己十几年的脸在涟涟水流下扭曲变形,却又逐渐平静了下来。


“啊啦啦~室仔在做什么——”
根本上的罪魁祸首攥着一袋巧克力出现在门口,映了半张百无聊赖的表情在镜子的右上角。
“……啊,敦…只是闹了一下午有点困。”
“而且…在卫生间里吃东西不太好哦,敦。”冰室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偏偏头,露出惯常的笑。

“没关系反正这里又不臭。”紫原说着低头探进来,和他并肩挤在镜子前盯着里面的人,还嚼着巧克力口齿不清却又开口,“倒是室仔,在玩水吗——”

“呃,只是有点困。”镜子里满满装进两个人的身影,冰室顿时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是吗……”

沉默几秒后视野里闯入一只手,伸出去将将在镜面上抹了一把,映出里面人的面容随着水流波澜潋滟。

冰室不解地扭头看向紫原,而后者正盯着手上的水若有所思。

“室仔啊,刚才在说谎,平时也一直在说谎。”接着轻启薄唇,扔下一句足以让他全身僵硬的话语。

“什么?”

紫原放下手臂,肩头擦碰着传来丝缕温热绵长的气息,分明沉稳慵懒却轻易渗透半个身体直到胸口里骨髓里去,再突然狠力攥紧。

被捉住了。

“我说——不要小看我啊,室仔在说谎我知道的,在想什么我大概也知道的。”高大的少年从墙壁盒子里抽出两张纸巾,递一张给冰室,就伸到他还湿哒哒的侧颊甚至手指笨拙地颤了一下。冰室赶紧接过纸巾揉进手心里,也许自己已经抖得像筛子也许又根本没有表现出来,他没有精力再去留意这种细节。接着紫原就忿忿地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手臂,显得焦虑且躲闪,“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逼仄的空间吸收掉最后一点扬起的尾音,沉默铺陈开来形成死水将两人包围,如镜子上残余的水滴淋淋横在面前。

 

知道什么?你觉得你知道什么?要我说什么?

冰室的表情险些有了裂痕,铁锈色的抗拒心理和难以言喻的期待感在他头脑中纠缠。

 

如果你真的知道就不会问我为什么不说出来这种问题了,他暗自想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那样渴望你的才能,整个人都埋进污黑的嫉妒心之中,你不知道。我是那样处心积虑的接近你,你不知道。

我不愿像吸引那些杂鱼一样将你留在身边,可仍旧忍不住用谎言塑造了一个光鲜的外壳。我们在一起又怎样?和之前那些人又有多大区别?脚步乱了就失去方向。我不想毁了你又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毁了我们。

我复杂得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你又怎么知道?

 

视线穿过凝固的空气、附着在玻璃上的水珠与镜面反光,对上一双绛紫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缓缓眨了眨,尽管面无表情却就像在说“你难道没什么可说的吗”。冰室避开视线,盯住水龙头端口残余半滴摇摇欲坠到令人心焦的水珠,搜肠刮肚却找不出只言片语来应对。

 

“真的知道。”仿佛真的看透了冰室所思所想,紫原朝这边转过头来直视他,甚至眼神里透出些许认真,尽管是柔和的却如飞箭直截坦然不容躲避,“我真的知道。”

“无话可说吗,室仔?”

 

浸湿的发梢被圈在手指上捻绕,仿佛对待什么极为珍重的藏品。冰室能感受到离皮肤很近很近的温度,仿佛新晾的宣纸,干燥的温热的。以那里为起点全身都紧绷起来,有什么被逼到了绝地,掩在窗棂的宣纸另一边有风声有暖阳,他回身环视自己一屋的污暗狼藉,却终于丧失了开窗的勇气。

 

拍开捻绕自己发丝的手,冰室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又勾起了嘴角,说:“没什么啊,生日快乐,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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