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凛-第四条短信
【我们分手吧。】
橘真琴看到恋人的短信时刚放课不久，和遥立在泳池边上，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身旁深蓝瞳色的少年不到一秒就甩净了全身衣物一头扎进水里去，溅出几点晶莹水滴落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上。
【我们分手吧。】
怎么可能，凛这家伙，又在玩什么呀。真琴忍不住勾起嘴角，摩挲掉屏幕上的水滴，让那个美好的名字在视线里更加清晰。
松冈凛。
他抬起头，天空蔚蓝得有些刺眼，眯起眼，泳池的水面潋滟波澜着，诱惑真琴也将身体浸入。凛现在一定也在部活吧，他想，或者在走去游泳馆的路上，与自己望着同一片天，或许在储物柜前正换着衣服听着那个红头发部长的唠叨，或许已经戴好泳镜，把橡胶带子狠狠地拉长然后啪得松开……忽然想到了这边也在部活，就给自己发了短信。
一定是这样。可爱的板着脸，说出别扭得要命的话语。
想到这里，真琴忍不住又勾起了嘴角。
【才不要，一起部活喽小凛】
回复了短信之后，真琴把手机放回裤兜准备去换衣服，抬眼便见遥伏在泳池边用玩味的神情盯着自己。
“真琴，你傻笑什么，好恶心。”
“……”
“恋爱短信。”
“诶？！”
遥好像微笑了一下，然后一转身钻进水中吐出串狡黠的泡泡。
还没走到更衣室，手机就嗡嗡震起来，真琴赶紧掏出来打开凛的新信息，思忖着鲨鱼先生要说出什么话，看到的却是——
【我们分手吧。】
不是吧……
我们，主语是我们，你和我，分手，动词，吧，祈使语气，句号，平淡的陈述句，没有丝毫感情。
虽然两人（其实是凛）经常说一些“我才不喜欢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啊橘真琴”这样的玩笑话，可这次的短信，尤其是这样两条一模一样的陈述句，还是让真琴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
凛这家伙…不会在来真的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惹到小鲨鱼了？
真琴捧着短信想了想，不知所以然。
【我们分手吧。】
信息在屏幕上静静暗了下去。
愣了几秒，真琴慌忙按亮屏幕，又打开那条信息，开始编辑回复。
【怎么啦，我最亲爱的凛？】
确认，发送。
橘真琴觉得自己有点肉麻，可是面对自家恋人他莫名总有无穷无尽肉麻的源泉。
怎么办，还是有些不安啊。他抿了抿嘴，决定过一会儿再去换衣服。便打开一瓶饮料，攥紧手机，来到泳池边上看遥悠然拨水。
太阳好像更刺眼了，身后远处的什么地方交杂着蝉鸣与鸟鸣，明明周围很静给人感觉却异常嘈杂。真琴抑住心底的不安，瞥见地上有几只蚂蚁互相碰了碰触角，一副忙忙碌碌的神态在一小片区域打转，它们在做什么啊，真琴心想，看起来真心急。他忍住舀起池水干扰它们的冲动，不动声色观察蚂蚁的行动。
真热，坐了一会儿身上就蒙了一层薄汗，粘粘的糊在后背前胸。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站起身来，手机在手心被攥得已经有些发烫，却依然安静得毫无动作。盯着池边晃动阳光的水波又不知过了多久，真琴感到有些头晕，眼睛也发疼，仿佛摇晃的不是水而是自己似的。
这时，他心底的隐隐不安开始再次浮现，有什么不明的存在在搔痒躁动。时间太久了，他想，回一条短信需要这么久吗？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所以编了很长一条？是不是信号不好所以还没收到？会不会手机放在衣柜里还没看到回复？到底是怎么回事？噢，是不是我忘记发送出去了？不我刚才明明确认送达提示了……
真琴不放心，还是拿出了手机打开和凛的对话确认，没错，已送达三个小字堪堪显示在自己那句【怎么啦】下面，看起来有点冒傻气。又扫了眼时间，发现离发送成功过去了四分钟。
四分钟，真是个微妙的时间点啊。
打个电话吧，他站起身，拨出那个记得烂熟的号码——
嘟——
声音从听筒的深渊传来。
嘟——
快接吧，真琴手心在冒汗。
嘟——
快接啊，凛。
嘟——嘀
通了！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准备说话，听筒那边却传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
被挂断了？！真琴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中闪烁着暗下去的屏幕。这时，小方块在手心嗡得一震，来了条新信息。
心中的不安蔓到了顶峰。凭直觉他感觉到了这条短信里装着哪几个沉甸甸的字。
手指发颤着按下‘打开’。
【我们分手吧。】
与上一条一模一样,斩钉截铁。
标题是空白，内容是分手，送信人是松冈凛。他赶紧退出信息界面，手有点不听使唤的抖，桌面壁纸是上周两人在快餐店第二杯半价买下的两杯冰饮并排立在一起，然后再打开收信箱。没有变化，那五个冷漠的黑色小字面无表情地摆在那里，毫无变化。他想蹭去屏幕上覆的汗，可被汗湿折射扭曲的颜色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正常。
五雷轰顶，血管里每一丝血流都迅速降至零点，凝固成坚硬的冰刀割碎每一寸血肉。
为什么？
到底怎么了？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难道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为什么？
橘真琴自认为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可在连收到恋人三条分手宣言的此时他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内心的郁结和痛楚。胸口好似被一块大石压住，闷痛得喘不过气，真琴拼命捏住胸口疼痛的那个地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松冈凛你怎么了……
他楞楞地立在池边，阳光，蝉鸣，遥游向远处的水声，入口处渚和怜在打闹，天顶有飞机飞过，周围一切声响都离自己迅速远去消逝，世界被捏成一片沉闷的寂静，只听到自己心脏惊悸冲撞胸腔。
砰咚——
「…琴……真…琴……？」
「真琴？」
遥撑在泳池边望向自己，眼神里有隐隐疑惑，「你怎么了？」
真琴张了张嘴，想给他笑一下说没事，可无论怎样努力嗓子就像封了蜡，传不出一丝声音。
快出声啊。
“……”他看到遥微微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出点声啊，他挣扎着要震动声带，
“他…咳……”
“……”
“咳……我，”声道变成一口枯井，直干涸到胸口深处去，“我先…今……遥……”
不知道发出了什么声音，真琴揣着焦涸的心情拔腿就冲出游泳馆。
“真琴前辈，怎么了？”刚换了泳衣的怜疑惑得问遥。
遥瞅着被甩上的门摇了摇头。
从奔出校园到搭上电车的整个过程对于当下的真琴记忆都是模糊的。呼啸而过的风，熙攘的学生从校门口涌出来，胸口应景地像风箱似的喘气，急促的脚步，鞋底分别拍在塑胶操场上，摩擦在有花纹的地砖上，踏在柏油路地面上，有谁喊了他，有谁被他撞到了，有谁在他最后一秒撞进电车时惊呼。一团没有色彩的急促转场，他拼命地成为个过客。
这都算什么呀。
回过神来，他正支在电车里扶杆上不断喘气，心脏成了埋入体内濒临爆破的炸弹一味膨胀，车窗外的景色像毫无意义的长镜头飞逝而过，头顶的喇叭在报站，大概在接近鲛柄途中的某个地名。
回过神来。
凛。
该死的。
真琴一拳砸在墙上，小拇指处钻进一股钻心的疼。他没在意，也没动作，垂头仔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和自家恋人交往现在还没到两个月，真琴很清楚自己正处于毫无智商的热恋期，对方的一颦一笑一蹙一恼时刻都占据着自己身心全部，短短两个月实在太过美好让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凛，松冈凛，他是个惊喜，有他的存在每一件普通的小事都被重新镀上色彩，与他紫色的发尾一样迷人得眩目。而且真琴始终确信，凛与自己一定怀有同样的心情。
可这三条短信让他产生了动摇。
凛是否真的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呢？
忽然就没那么肯定了。
“凛。”他喃喃念着，脑子里一团乱麻。电车行驶发出规律单调的噪声，时间久了就让人感到恍惚，在这声响中真琴渐渐冷静下来，方才焦急的心情逐渐被冷静的恐慌所取代，真琴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不是真的适合两人。凛是个急性子，脑回路里全是直球根本不会掩饰却偏偏容易害羞，那副口是心非的傲娇神态实在太有意思了导致真琴总忍不住逗他。你来我往折腾一番后，小鲨鱼常气急败坏撂下一句“分手分手我不喜欢你了”却抵挡不了真琴粘糊糊的温柔攻势不一会儿又缴械投降。
其实真琴隐约明白这其中另有原因。自己和遥的关系太亲密，即使两人根本没有任何想法，但对于恋人来说总归是个影响关系的暧昧隐疾。真琴其实明白，凛一次又一次的任性不过是在确认真琴对他的感情，这一点真琴也无可奈何，爱一个人这种事是无法拿出切实证据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那种时候拉住他包容他并告诉他自己最爱的就是他只有他，撂几句软绵绵的狠话，再被甜言蜜语哄得开开心心，逐渐发展成如此的调情模式两人乐此不疲。
可是现在这完全不是乐此不疲的状况呐。
根本就毫无头绪。
还没等他想出的所以然车就到站了，真琴慢腾腾面着斜下去的夕阳向鲛柄学园挪过去，阳光正打进眼睛里刺眼得叫人心烦。真琴不抱希望的再次拨通凛的电话，嘟了几声后又被挂断——果然，尽管有心理准备心中还是刺痛了一下，接着调出留言模式。、
“凛，我到鲛柄了，太阳好刺眼啊，你在游泳馆部活吧？我就在门口等你，我橘真琴可不是...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甩开的噢...”真琴顿了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组织不出什么语言，索性就挂掉了。
发完留言真琴逆着泛红的光眯起眼睛，望着鲛柄学园气派的游泳馆，入口像只巨兽张大的嘴巴，里面粼粼有人影闪动。他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无望心态等待凛的出现，即使不出来，他也要像跟踪狂一样等到他们部活结束把小鲨鱼截下来。这样暗下决心。
握紧手中的手机，掌心冒汗，手机壳忐忑的湿滑。
意外的是，紫发的少年很快就出现在大张嘴巴的门口。
说实话真琴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杵着台阶下面眼看着恋人一步步踱下来。浸湿的刘海蜷在颧骨侧边，清亮的日光余晖打在他清瘦的侧脸线条上淡淡晕出一层浅金，半启的薄唇一张一合没发出声音，如无声绽樱。眉峰扬起却蹙着，玫瑰色的眼瞳神色仿佛发生了一场地震，摇摇颤颤晃出一丝不置信。真琴一晃神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接近。
倏然，胸膛撞上胸膛，很猛的一下子，狠得像鲨鱼的冲劲，肋骨硬生生的疼了一下；身体被箍住，咒语般的双臂，仿佛被捕捉到后无法逃离的猎物，运动服的光滑布料摩擦在衬衫表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时真琴闻到丝缕泳池水的涩味，海风的辛咸味，藐然又有点衣物的清香，以及身体的芬芳，新鲜的温热的肉体满满撞进怀里充斥了真琴所有感官；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就在右耳垂下面一点点肩膀靠近脖子的那个位置，闷闷地，很小声。
“对不起。”
“对不起，真琴。”
他说对不起。
真琴惶惶然什么都说不出口，刚才满肚子的疑问质问愤慨焦急心伤被这么一抱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揣了一肚子痴妄僵住身子，许久，才轻轻抚上了鲨鱼先生的后背，规律顺畅的骨节在手掌下伏动。
“凛？到底怎——”
“别问我。”恋人飞快打断了自己的话。
“那还分——”真琴还是有点不太肯定。
“不。”
“诶……”
见到这样子真琴马上就明白了——尽管不清楚起因为何，小鲨鱼这一定又是在瞎折腾，折腾的两个人都心惊肉跳。方才的满腹担忧烟消云散，紧提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季夏暖风自有阳光的方向拂来，真琴心意有点飘，仿佛随着那熏风的尾巴打了个旋就心湖漾了起来，涟漪痒痒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啊。
“凛？”
“……”
“不说话了？”
“……”
小鲨鱼好像在颈窝里缩了缩，头发扫在脖子上发痒，真琴也歪头过去，侧颊蹭一蹭紫红色微长的头发。滑顺的发质还有些潮湿，皮肤感觉凉丝丝的，但再久一些便能发觉有暖暖热气从发底蒸出来。
“小凛？”
“都说了别问了！”声音还是闷闷的。
“为什么啊……”
“……”
“我很担心啊，刚才……”真琴故意在语气里带出一点可怜。
“……打赌啦，和似鸟那家伙……对不起。”
噗。
“那是不是该补偿一下？刚才真的快急死了呐……”
“闭嘴。”
滴滴——
真琴的手机响起来，铃声带着甜味的尾音翘起来，他掏出来，屏幕上显示一条新信息，送信人：松冈凛。这是他这个午后收到的第四条短信——
【蠢货，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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